南京,南京
編輯手記
在南京度過了6年時間的我,這是成年後第二次踏上這片曾經養育了我的土地。
當汽車行駛在半百梧桐樹蔽蔭的北京西路時,行駛過中山陵後迂迴的小路時,這一切好像都不是我記憶中的故土南京了。但是我也不太清楚記憶中的南京應該是什麼樣子,不是繁華熙攘的大都市,也不是俏麗秀美的江南城市,北方人看它像南方城市,南方人看它像北方城市。我們選擇了這樣一個南北之中的城市,作為今年一方水土一方人專版的結束篇。
初到南京時,我們對採訪是滿懷信心的。通過四天多方的走訪,覺得應該能夠了解這座城市,但是在和身邊的人不斷的接觸中,在和這座城市不斷的碰撞中,採訪逐漸陷入了一種膠著的狀態,我們反而更加摸不清這座城市了。歷史更疊不斷,它是永遠的軍事要地,是六朝金粉地可也是短命的帝都,是所有江南俊傑聚集和嚮往過的城市,秦淮兩岸多少才子佳人的佳話和故事流傳至今;有過輝煌,卻被一種深深地悲情無奈和落寞所籠罩。南京所積澱的這些文化底蘊,遠非幾天所能領悟理解。徜徉于明孝陵的石象路,夜遊于夫子廟旁的秦淮河,越靠近它們,越覺得這座城市身後歷史的沉重和無法言説。難怪在採訪中一位南大的
但是在每天和不同南京人的接觸中,他們卻表現出了對南京包容和安逸驚人一致的肯定。於是我們的焦點便從南京的歷史文化轉移到了它所表現出的這種包容與安逸,可是做版時卻和同行編輯對這種包容與安逸的理解産生了分歧,於是我索性同她約了一篇稿,來表達出這種不同的聲音。儘管南京是這樣一個讓人難以捉摸的城市,不管是身在其中的人,還是旁觀的人,都無法將其真正參透,但我們還是堅持讓生活在南京的人來述説和評價這座城市。
雖然理解不一,而且這幾天的所見所聞呈現給我們的只是這座古城的一隅,但是希望能夠於此以小見大,窺探到這座城市和生活在這座城市裏的人們,他們背後難以理清的“南京情結”。
1、今日的秦淮河,繁華更盛昨日,但人們還是懷念那條沒有修飾過,流淌著濃濃人文情懷的南京母親河。
2、不管是清王朝總督府的所在,還是太平天國的王府,或是中華民國的執政要地,總統府從某種意義上,已經成為了南京的標記。
3、總統府中的這座石舫,是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時任兩江總督的尹繼善專為乾隆南巡觀戲所建。此人左右逢源,因乾隆帝南巡招待極週全,故別人只得當三、五年的兩江總督,他卻做了十余載。
別樣的南京人
戴敏是我們在南京接觸的建行員工中少有的南京本地人,但在和她短短兩個多小時的接觸中,我發現她一點都不像南京本地人。説話語速極快,性格鮮明,用她自己的話説,就是“我也覺得自己不太像南京人。”
在大家眾口一是肯定著南京的“包容”時,戴敏卻説包容其實不是一個讓人很羨慕的特點,“南京對所有外來的文化和事務都很容易接受,可能跟我們這麼多年的沉澱有關係。像上海就不是這樣,它是一個很難融進的城市,而南京是一個只要你不損害我的根本利益我都能接受,而且可以跟你相處得很好的城市。更本質的是南京不是一個非常有生氣的城市,正因為經歷多了,所以也不是太有生氣了,因此南京的這種包容是被動的。不像揚州,無錫是很主動去開放的,南京的房地産之所以價格這麼高,其實和周邊人大量涌入南京是很有關係的。”戴敏的一席話,讓我們有些訝異,同時也能感受到她對故鄉的那種矛盾的情感。
她對自己的評價也非常分明:“我覺得自己應該不算是個包容的人。我是一個眼裏不能揉進什麼沙子的人,但是會以一種合適的方式去提出來。包容的人可能是那種看著和別人合不來也不會説的那種,但我不是,我肯定會説出來。”
“那大多數人呢?”
“大多數人對南京有滿足也有抱怨,但是抱怨完了就完了,不會去多想。所以就産生了別人看上去的心態平和。南京治安好也和人們心態平和有關,因為大家都不想去惹事,都覺得相安無事挺好的。窮人有窮人生活的方式,富人有富人的生活方式,大家各過各的,都覺得自己的生活圈子挺好。雖然南京不是一個城市風格很鮮明的區域,很多人到南京很多年都總結不出南京是一個什麼樣的城市,但是南京人的幸福指數還是挺高的,只要它沒有讓你覺得你不能呆下去,你就能呆下去。”
之前的幾天,每每見過的人都會跟我們説南京治安極好,在我們困惑之餘,戴敏的話似乎一語中的。
當我問到她對南京的感情時,“不是喜歡,也不是不喜歡”的回答透露出了她的猶豫,“可以肯定的是不會輕易離開南京。因為換城市不像換工作,它對你的影響是全方位的。如果是潮汕人,是溫州人,這種闖勁很足的城市的人,對換個城市生活可能不會考慮太多。但南京人不行,我的大學同學前段時間從南京去北京了,他原來在南京的工作很不錯,但這是他最後去闖的機會,單位又答應解決戶口問題,結果就去了。去了以後發現他很不能適應。因為變成了打工的,要負責很多具體的事情。我想他心裏也是有些後悔的吧,畢竟40歲的人了還去折騰這個,改變太大了,如果只是從南京的分部到北京的總部去工作這種改變還可以。”
怎樣的包容
桐彤
“包容”在漢語詞典裏有這樣的解釋:寬容;容納;在辭海裏註釋為藏,如無所不包。在南京停留的數日,問及身邊的採訪對像是怎樣介紹南京人的,眾口一詞的答覆是“包容”。
十年前大學同學聚會,南京的老同學帶著八歲的孩子去了上海。晚上回南京時,孩子在媽媽背上,合著眼對媽媽説:“上海比南京好。”還是這個女孩子,前年媽媽送她到上海的新東方寄宿學習一個月,夫妻倆原打算和女兒一起在上海待一天,不料孩子竟説在上海一天都不想待了。最後爸爸連軸開了六個小時的車回了南京。
抵寧的第一天,東道主請客,特地請來了對南京有研究的寧主任,於是飯桌上便開始了採訪。説南京免不了談蘇、錫、常,上海更是自然的拿來做參照物。席間,我問現在南京人還會常去上海看看麼?沒有任何回答,過一陣後一位領導説,現在南京在生活上很方便了,即使出差也是辦完公務就回來了。後來同行的編輯告訴我,當時大家都愣在那裏不明白我什麼意思。
第三天,我們採訪了南大歷史系的
離開南京前一晚,老同學請吃飯,她是安徽人,在南京一家中小商業銀行已經十幾年了。在那家環境優雅的義大利餐廳中,我竟吃到了在北京尋覓良久卻不得的薄餅匹薩。我問她愛南京嗎?她淡淡笑著卻很堅定地説:“説不上什麼感覺,生活還不錯,南京算是包容的城市,來南京的安徽人也很多。但是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南京人。”
包容,我的理解是寬容、是付出、是緣于“愛”的結果。四天中,聽到最多的就是“南京是個非常包容的城市,南京人也因這種包容而過得安逸”。但是我眼所能及,思維所感知的,也許安於現狀才是這座古都對包容最恰當的註釋。
記憶中,每每想起南京,總是那個綠綠的可以用腳感知歷史的南京東郊。中山陵、音樂臺,那是我了解的南京。
南京人説
張健,55年生人,幼年隨從軍的父親轉業到南京。成人之後子承父業走進軍營,轉業後從事飯店管理工作,03年因身體原因提前內退。
記者:你覺得南京是否是一個包容且安逸的城市?為什麼?南京人又是怎樣的一個群體?
張健:南京不是一個包容且安逸的城市。其實南京是一個人文思想圖安逸、實際生活不夠安逸;而且和其他人感覺的不一樣,它不是一個十分願意接受外來文化的城市。南京曾為六朝古都,歷史上的確無限風光過。天子腳下人“風光”、“榮耀”的生活使南京人不屑外地人的生活方式和理念。祖上的安逸生活,造就了文人墨客。蘇州唐寅、揚州八怪、十里秦淮、民國1912,就是喝著稀粥,也要套上長衫,高吟“問君能有幾多愁……”,乃至今人也總想著重張歷史(尤其是民國)風氣。南京的地理位置可謂得天獨厚,有虎踞龍蟠之勢,亦是魚米之鄉。從理論上來説是個安逸生活之所,但多數南京人認為自己生活的並不舒服,覺得蘇、錫、常才是理想的生活之地,甚至揚州都比南京強。多數南京人的思想確是很安逸的,滿足於“三飽一倒,平安倒老”,公園裏練歌的人40、50歲的居多,蘇北倚墻曬太陽的也以中年人為多。南京人是一個讓人難捉摸的群體,漫天裏罵大街卻很少敢動手、買菜少找一分錢能吵個天翻地覆、表面上人人痛恨貪官,其實心裏都十分羨慕貪官、去了外地總覺得處處不如南京,可外地歸來總説那如何如何好不去真可惜、骨子裏特看不起在南京求生存的鄉下人,可就是早上去買個豆漿,都想和鄉下人套近乎、總説自己是文化大省確很少能在國際全國性活動中覓見其身影。我覺得南京人性情偏穩,追求安逸,但是比較膽小怕事和表裏不一;不過骨子裏不姦不滑,挺有同情心;是地地道道的“大蘿蔔”。
記者:南京是個省內移民和安徽移民較多的城市,似乎移民來此的人們很容易被這座城市的包容與安逸所同化,你認為這是什麼原因?
張健:人們不喜歡生活節奏太快,南京和全國很多城市相比生活節奏要慢一些。南京的生活水準在全國居中,外來者容易適應。南京本地人對底層服務性工作不屑,給外地人留出了更多的工作崗位。我覺得這也許都是吸引周邊條件不如南京的一些地方的人願意在南京定居的原因。加之文化相近,無語言障礙也是很重要的因素。
記者:北京也同樣是一個包容大氣的城市,你覺得和南京的包容有什麼不一樣?
張健:北京的包容是由上而下的,南京的包容是從下而上的。也就是説北京的包容有更多的政治因素、經濟因素,南京的包容則更多的是民生文化、歷史淵源。
記者:曾經有沒有想過離開南京生活,為什麼?
張健:其實定居南京完全是命運的安排。當初我隨父轉業到南京,作為家屬只能老老實實的跟著。參軍後雖有下放六合、從軍南粵等,但人往高處走時,落葉須歸根的家教思想還是將我拽回了南京。再後年老體衰、仕途平平,也就丟掉幻想,安於現狀了。我們這代多數人的命運掌握在了別人的手中。不幸的是,我站在了多數人的行列。曾經也想過離開南京,而且不止一次,個性使然。因為南京人很看重人情往來,就是我們俗稱的世故。而我恰恰是個很不世故的人。所以,我總覺得自己是飄浮在人世外的人,拿曹雪芹的話來説,是檻外人。
記者:南京現今的這種氛圍和其文化底蘊有什麼關聯?
張健:這兩方面是有很緊密地聯繫的。南京的文化底蘊造就了南京現今的氛圍。不能説南京很好地繼承了自己的歷史文化。但歷史文化的血脈始終在一代又一代南京人的身上流淌,他們自覺不自覺地會將這歷史印記烙在南京現今氛圍的發展變化中。這是根和枝冠的關係,枝冠可以因環境的改變派生出多樣形態,但他們總是來自於同一根系。
記者:現在生活在南京的年輕人和上一代有何不同?就現在的平均水準來看,南京人定居其他地方的都不是很多,這是為什麼?
張健:新一代較之他們的父輩面臨著更快的生活節奏和壓力,面臨著更具有誘惑力和風險的生活方式。他們受過良好的專業知識培訓,有著更系統的專業理論。他們可以更多的去自主設計人生的未來。所以他們的眼界更高、觀念更開放、表現更自我也更經不起挫折。
同時,他們對金錢的認知度遠遠高於對其他任何物體。他們並非不懂得感恩,只是經常搞錯對象;他們羨慕走紅運的星,激動得幾近瘋狂令人瞠目;他們對生活的理解與他們的父輩相去甚遠。南京如今的年輕人和別的地方的年輕人恐怕沒什麼兩樣,只是程度有所差異而已。我覺得南京現在的年輕人是比較自私、貪圖安逸。很多年輕人學得很圓滑世故,防範算計之心很重,喜歡不出力、或少出力賺大錢。想來,這也許不是缺點,在物欲橫流的今天,誰能出淤泥而不染呢?(淤不一定污)年輕人的那點出息,其實都是成年人調教出來的。看看學術的腐敗、司法的腐敗、行政的腐敗、教育的腐敗,看看各行各業普遍存在的潛規則,看看各層衙門的豪華樓宇和搖搖欲墜的鄉村學校,看看被破壞的自然生態,有多少是年輕人主導幹出來的?所以,相對而言,老一代是大蘿蔔,今一代是洋花蘿蔔。
另外,南京人之所以少離故土者,還是歷史文化鑄就出的守舊觀念決定的,加之南京的物質生活也還説得過去,且行事又比較膽小,也就不願意顛沛流離了。君不見被中正公裹挾去寶島的不都是福建人嗎?
張曉,張健之子。83年生於南京,讀書的前十二年亦長于南京,高考時考取北京某重點大學電腦專業,遂來京讀書至2006年,畢業後留京即就職于某外資IT公司擔任高級程式員至今。
記者:你覺得南京是否是一個包容且安逸的城市?為什麼?你覺得南京人是怎樣的人?
張曉:南京相對很多城市,尤其是大城市來説,是一個很具包容性的城市。南京人整體來説不具有很強的競爭性,可以説有點安於現狀的感覺。整體生活節奏較慢,較之相隔不遠的上海來説,南京的發展明顯緩慢,當然這也因為上海是港口城市,有著其厚實的經濟基礎。
老的本土南京人有種市井漢的感覺,灑脫而無所謂,但又關心大事,平時覺悟不高,大事面前會喚起歷史責任感。沉浸在民國的落寞中,幻想當初定都南京,有種沒當上主角的不甘。
記者:還記得初來北京時,作為南京人有什麼不適應麼?南京到北京來工作和學習的人相對較少是和南京人什麼樣的性格有關?
張曉:我個人沒什麼不適應,也可能是因為有很多親戚在北京所以碰到的阻力很小吧。
南京作為歷史文化古都有著不遜色于北京的基礎,自身經濟基礎、地理位置、自然環境較好。南京人大多比較追求安逸舒適、自給自足的生活,加之南京本身有著優秀的教育資源,導致來北京求學、工作的人並不多。
記者:當初因為什麼留在了北京工作,除了機會多之外,是自己也想闖一闖麼?現在適應了北京的生活麼?
張曉:留在北京最大的原因還是因為IT這個行業在南京發展的並不好,相比之下北京的機會有多很多。因為這個行業中國相對於美國這樣的IT強國來説還處於很落後的階段,北京比南京更為注重國際領域的文化、技術交流。我個人也已經適應了北京的生活。
要説包容性上的不同,可能南京的包容性更為寬廣一些。從人的主觀情感上來看,兩個城市的本土居民都沒有強烈的排斥心理,對於外來居住、學習和工作的人都表現出比較友好的態度。
記者:北京也同樣是一個包容大氣的城市,你覺得和南京的包容有什麼不一樣?以後還會回南京生活麼?為什麼?
張曉:客觀上來看,北京因為自身的政治、文化和經濟地位,消費水準較高,生活節奏較快。轉來北京生活的人不得不跟上這個城市的節奏。南京則給人更大的緩衝。
以後很難説,因為南京也處於一個發展階段,市政府也開始加大對IT業的重視和投資,所以可能産生很多機會,加之本身IT行業並不發達,競爭相對較少。如果創業,很有可能選擇回去。
記者:和父輩相比,你覺得生活在南京的年輕一代有什麼不一樣?
張曉:年輕人更會享受,更注重自我價值的體現。相對的上進心不如上一代人。
記者:現在金融危機爆發已經波及到了你的公司,這個時候有沒有覺得不在大城市工作還是有優勢的?
張曉:沒覺得,畢竟如果能身處在被金融危機波及到的地方,才能看到更多平時看不到的東西,給人一個思考,學習的機會。如果因為害怕利益的損失而盲目的逃避,相反其實是眼界、學習機會的一種損失。
□ 除署名外本版文字、圖片/小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