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瓜食紀
□ 文/饒雲燕
其實,一直也沒搞明白,到處都叫南瓜的這種東西,到了我們慈利就生生被叫成了北瓜。北瓜就北瓜吧,只是想起人家唱紅歌“紅米飯那個南瓜湯喲咳羅咳”,到我們這裡要是入鄉隨俗的話,就要唱成“紅米飯那個北瓜湯喲咳羅咳”,還是忍俊不禁。反正,不管怎麼説,只要是指著南瓜喊北瓜的人,我們就是一個“碼頭”的人。北瓜是我們內心深處食物的皈依,力量的生長源。不管你承不承認,最起碼,我們的餐桌一年到頭要被北瓜佔據大半年。
北瓜是我們這裡最叫人省心的菜,農村的家家戶戶都會種,清明前後挖好北瓜堆堆兒,埋好底肥,只消將種子往土裏埋好,接下來就可以不管不問了。刮幾場風,淋幾陣雨,北瓜秧秧就呼啦啦地長起來了,眼看著藤蔓好似水流順坡而下了,我們慈利的北瓜季,也就跟著北瓜藤藤兒躥墻過溝上籬笆熱熱鬧鬧地開始了。
最開始吃的就是北瓜藤尖,我們叫吃北瓜顛顛兒,撣掉多餘的藤蔓和嫩葉葉兒,洗凈切碎,把蒜拍成蒜泥,丟鍋裏熗香,呲啦啦油鍋一響,勺子稍翻兩下就能起鍋。一盤青翠碧綠下肚,溫柔地熨貼著我們吃多了油水的胃。其他蔬菜煮熟了以後,顏色常常會變得讓人沒有食欲,唯獨北瓜顛顛兒,還是翠綠的、水靈靈的,特別是煮和渣的時候,丟一小撮新鮮的北瓜顛顛兒進去,和渣,我們湘西最原始最樸素的食物,頓時便注入了靈魂。
接下來吃的就是北瓜花了,眼瞅著北瓜花剛頂著露水探了下頭,就被洗凈沾麵粉和著花椒葉葉兒、紅莧菜葉葉兒,油炸成菜粑粑,焦黃的,噴噴香的,看著都流口水。等結出了仔北瓜兒,切成細絲絲兒,再放上嫩辣椒末末兒,清炒一下,鮮嫩嫩的真好吃。要不就洗凈切成北瓜坨坨,從樹上現摘幾粒新鮮花椒扔進去,燉著牛肉吃,更是要鮮掉耳朵的。
長成了老北瓜就更不用説,油煎著好吃,清燉著好吃,做成北瓜面糊更好吃。漂洗乾淨,切成小塊,翻炒煨煮至熟透,加少許鹽,少許油,不要其他調料,燜幹水氣,就是軟綿甘甜、老少咸宜的北瓜面糊了。一個老北瓜切開,實在一時吃不完也不要緊,刮下老北瓜皮細細剁碎,加辣椒爆炒,實在是色香味俱全的下酒好菜。北瓜子可以洗凈曬乾攢起,過年的時候香香地翻炒,一家人守歲白話的時候吃。至於北瓜肉就切成薄片,用石灰水泡一下,鋪到太陽下曬乾收好,新鮮菜蔬缺乏的冬天,無論燉肉燉雞還是乾脆清燉,丟幾把幹北瓜皮進去,任它在湯汁裏舒展伸張,便還原出那夏天才有的清甜,恍若夏天的北瓜季又開始出來撩人了。
緣于饑饉的年代,緣于父輩的勤勉,能把北瓜吃到這麼極致,沒有哪人比得過我們慈利人。北瓜被我們吃出了家鄉的味道,家鄉的輪廓,家鄉的溫度。北瓜已經深深滲入到我們的生活,我們管老年得子叫“結秋北瓜”,喊追風少年“仔皮北瓜”,稱故作深沉“老北瓜相”,説人老實“北瓜坨坨”,徐娘半老自嘲“北瓜花”,老是不進步被罵“一碗現北瓜”,説人臉皮厚是“二降皮北瓜”,説人不靈泛是“吃了北瓜面糊”……
無論走到哪,那些陪伴著我們成長的關於北瓜的記憶,那些重復吃過的味道,就像重復刮過的春風,重復淅瀝的秋雨,經年也忘不掉,也不能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