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恨歌》

作者：王安憶

出品：人民文學出版社

□　高波/文

王安憶的文字有一種上海話的綿密與絮叨，一句點題，一句補充式的，但都在一種慢悠悠的語調中娓娓道來。她描寫事物，喜歡往細裏一點點解構，但往往數筆之後又往上超脫一下，形成一種唯美的意象或景觀。讀者的視線隨她的文字高低起伏，一會兒近距直視，一會兒遠景俯瞰，感受多變，妙趣橫生。

王安憶的這部“上海史詩”，單就其給人的幻滅感而言，它與菲茨傑拉德的《了不起的蓋茨比》頗有幾分相似。它不過是趕了一場繁華，只是低回慢轉都訴著告別，最後的最後曲終人散，就像時間洗盡鉛華後，一切奪目的榮耀都化為過眼雲煙。

這部書以“三小姐”王琦瑤為中心、以其愛情為主線鋪陳延展開來。她一生跟六個男人有過或多或少、或深或淺的牽連，這六個男人分別代指不同的符號，李主任代表權力，阿二代表純真，康明遜代表無奈，程先生代表忠貞，薩沙代表漂泊，老客臘代表回憶。這六個男人像六顆串珠，被王琦瑤這條情線串成一個愛情的圈。

談到王琦瑤的愛情，最不能繞開的便是程先生。程先生是愛王琦瑤最深的男人，在王琦瑤懷上康明遜的孩子時，陪伴在她身邊的也只有程先生。然而愛情在王安憶的筆下是分明而又不確定的，王琦瑤可以愛弟弟般的阿二，可以愛沒有責任感的康明遜，可以愛只能拿她作情人的李主任，亦可以愛拋棄她的老客臘，卻唯獨不能愛為她付出所有、為她終身不娶的程先生。程先生從年輕時就圍著王琦瑤兜兜轉轉，繞了一個巨大的圈，一別多年後，卻又在王琦瑤最困難的時候和她相遇，愛情的殘忍在程先生的身上留下了入骨的刀痕。

作者在程、王的這一段虐戀中傾注了大量的感情和筆墨，她將男性、女性深陷愛情時的內心活動拿捏得十分到位，亦將視角轉換之手法運用得爐火純青——時而轉換到程先生、時而轉換到康明遜、時而又是老客臘，視角的轉換標誌著話語權的轉換。作者隨著人物的轉換不停地轉換著他們對王琦瑤的看法，不同的人以不同的視角，看到的是不同的王琦瑤，王琦瑤多面的人物形象也因此變得更加深刻、飽滿。

刻畫這個多面的王琦瑤是手段而非目的，作者想的是借此描摹上海的獨特時空和世事人情。上海的弄堂不只是弄堂，它一如北京的衚同，每一條都是城市的筋骨、城市的血脈、城市的文化符號。而弄堂之上、閨閣之上放飛的也不只是鴿子，放飛的還有流言和閨閣的心，飛得高高的，看那花窗簾的窗，別時容易見時難的樣子，或是高處不勝寒的樣子，或是市儈而虛榮的樣子。

如果拋開作者宏大的敘事主題單談讀本書的感想，我只想説：人心最經不起撩撥，一撥就動，這一動便不敢説了，沒有一個見好就收的。欲收而又收不住的心動，像極了檐水穿墻，從細細的癢，直熬成經年的傷。

“長恨歌”，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