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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

發佈時間:2020-10-14

 

 

 

 

不同於很多曬寶式的展覽,“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大展,緊扣紫禁城的營造,講述著這座宮殿規劃、佈局、建築、宮廷生活以及建築營繕與保護的概況。450多件文物和相關展板,背後的故事和精神其實是豐富而感人的。

——題記

 

 

 

琉璃瓦上的“身份説明”

 

 

“丹宸永固”背後的故事

當清晨第一縷陽光照在太和殿的檐角小獸上,故宮所有的色彩便鮮活起來,紅墻黃瓦的宮殿裏也漸次忙碌起來。數萬人涌進這座古老的宮城,想一睹它巍峨壯麗的身影。在午門展出的“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大展,滿足了人們對故宮的更多好奇。

 

□ 黃晉晉

明成祖朱棣的一紙詔書,史書上的寥寥數語,便記錄完了紫禁城的誕生始末。六百年的時間,它從誕生到完善,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直至近百年來才慢慢被尋常百姓所了解、熟知。這裡的一磚一瓦、一窗一門,傾注著無數工匠的心血,也代表著當時建築技術與藝術的最高水準。那些想像中已經褪色的歷史,如今依然清晰地在這裡留下種種印記。

一波三折的策展過程

談到頗受讚譽的“丹宸永固:紫禁城建成六百年”展,策展團隊主要負責人故宮博物院古建部副主任趙鵬欣慰之餘,卻仍覺得有些遺憾。

紫禁城建成六百年,選擇什麼主題來紀念,是像以往一樣展示精美的器物、傳世的精品,把故宮的精華呈現出來,還是從建築這個角度入手,讓大家領略到紫禁城六百年時空之美……回想2019年7月,當他帶領的古建部團隊被故宮博物館副院長任萬平委以策展牽頭重任時,趙鵬不禁再次感慨:“時間真的太緊了。”

一個綜合性大展,通常需要兩至三年的時間來準備。600年,這並不是一個單純的數字,背後有著龐大的歷史、文化、藝術背景,一年多一點的策展時間,太倉促了,來得及嗎?

趙鵬沒有猶豫,事實上也沒有時間猶豫。龐大主題下如何選擇、如何呈現,成了他和他的團隊日夜思索的問題。第一次專家諮詢會,他至今記得,濟濟一堂的專家,有古建方面的,有宮廷史的,考古的……多次的商議討論,展覽主線最終得以確定,以建築的沿革為主。“丹宸永固”的名字也在反覆討論中商定下來。

接下來,方案數易其稿,大家鉚足了勁,都太想把這件事做好。

“我們最初的設想,是希望把展覽內容和形式更多地融合在一起。讓建築的沿革過程更立體更形象地展現在大家面前。但最終很多想法沒有實現。”趙鵬的無奈和遺憾,時間緊當然是一個重要原因,但真正讓他覺得波折的,還是因為今年的兩個意外:年初新冠肺炎疫情的暴發和7、8月南方持續的洪澇災情,讓策展進度受到了很大影響。他們關於數字化沙盤、全息投影的設想和計劃不得不擱淺了。

“你知道紫禁城有多少個戲臺嗎?十幾個呢。如果在沙盤中用數字化影像讓它們一個個按建成時間在紫禁城陸續成型,該多形象。方位、形制,一目了然。”

“展期和展廳都是有限的,每天即便有5萬人來看展,三個月展期也不過450萬人可以觀展。如果展覽現場多一些互動,比如可以辟出一塊區域給帶小朋友的家庭;如果線上和線下能更好地聯動;如果空間設計能夠打破常規……”

當然沒有如果,趙鵬接受了現實,他知道,唯有在現有的基礎上用盡全力。

1月底疫情暴發,所有籌備工作停滯。

故宮180多萬文物的數字化還在逐步完善中,還有大量的文物文獻沒有進入數據庫。這次展覽有不少首次展出的文物、文獻,必須搜尋資料,下庫房。“不是所有的文物都有現成的尺寸。”困難就這樣擺到了面前。一個展覽涉及故宮十多個部門,中間的協調安排必不可少,很多工作需要現場去做。

5月1日,故宮對外開放。6月第二波疫情來襲,工作又大受影響。6月底安徽鳳陽洪澇災害嚴重,整個7月鳳陽縣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都在抗洪救災中忙碌,無法進一步聯繫。8月初,展覽籌備進入倒計時。可南京博物院、鳳陽縣博物館的展品還沒有敲定。

在展覽中,很多觀眾在明中都宮城遺址出土、鳳陽縣博物館藏的明洪武時期鳳紋滴水、龍紋勾頭、琉璃仙人等黃綠琉璃展品前駐足,被它們的美深深吸引。幾乎沒有人知道,這些展品是在開展前幾天,才到位的。等到了它們,趙鵬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只有我們知道,這個展經歷了什麼。”

不少人對這個展評價極高,認為展線和介紹都很清晰,稍微有一點歷史和古建築知識的人看起來就特別過癮。有網友評論:“我是一個展板一個展板看的,造一個紫禁城真不容易,那些營造方法講得真清楚,長知識了。”是啊,那些可移動的文物都很難代表紫禁城的600年,從明代説到今天,建築才是永恒的中心。

任重道遠的建築遺産保護

“丹”是紅色,“宸”本意是屋宇,在此指宮殿, “丹宸”二字與六百年紫禁城的主體色調、宮殿含義、喜慶氣氛非常契合。 “丹宸永固”,更是一個美好的願望,寓意600年曆史的紫禁城將永遠壯美地延續下去,以及故宮人守正創新、傳承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決心,但要做到“永固”,背後有著很多建築遺産保護的工作。

在故宮古建部工作了16年的趙鵬,談到古建,談到建築遺産保護,很是動容。他打了個比方,“古代建築其實特別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他需要攙扶,需要拐杖,我們的保護工作就是讓他丟掉拐杖,無需攙扶,變得更加健康。”

建築是有生命的,它不是一成不變的,最優秀的匠人也無法只用眼睛來判斷它的病情。在漫長的歲月裏,遭受日曬雨淋的建築也需要診斷、分析、修護……和文物修護一樣,故宮古建築保護工作,日趨精細化、科學化,在半個多世紀的實踐中,逐漸形成了一套成熟的工作方法。

“在東雁翅樓展廳布展時,我們的小夥伴們哭了。老一代人的敬業、認真,挺讓人感動的。”1933年至1945年,中國營造學社和基泰工程司接力似的完成了對故宮及北平中軸線建築的系統測繪,完成測繪圖700余張,保留了大量珍貴的古建築基礎資料。在東雁翅樓展廳,大量的老照片影像、史料檔案以及當年的中軸線建築測繪圖,完好地記錄著現代建築學和中國傳統建築研究的相互融合。

展覽中有一張鐘粹宮橫剖面圖,鐘粹宮是上世紀60年代故宮測繪建檔開始後測繪的第一座建築,勘查人員在進入大殿屋頂梁架時發現,這組建築經研究判斷後確定為故宮少見的較為完整的明代木構。與鐘粹宮一樣古老的還有神武門,它的大木結構具有極為規範的明代早期特徵。而要説到故宮最年輕的建築恐怕就是2005年11月在史料基礎上1:1復建完成的建福宮花園。

了解建築,才能保護好它。從基本尺寸的測量到檔案研究,從常規的材料監測分析到修復實踐,今天的故宮博物院古建部有數個小組圍繞古建保護修繕工作著。古建設計組主要負責勘查、測繪,最終對建築提出保護方案。資料研究組主要做檔案研究和文物庫房的管理,這一次東雁翅樓展廳文獻內容和午門正殿的三個建築燙樣主要是由他們整理和提供的。古建管理組就像故宮的物業,負責日常的建築巡查、普查、保護,像防雷防白蟻都是他們的日常工作。此外,還有遺産地監測組、材料研究組、乾隆花園項目組。

古建的一磚一瓦都是不簡單的,像故宮的每一塊琉璃瓦都有“身份證”,窯戶是誰,配色是誰,燒制是誰,小小的瓦片背面寫著四個匠人的名字,還用了滿漢兩種文字。當時只是一種責任到人的制度,在今天看來,則是非常了不起的遺産記錄。“在古建中,琉璃瓦脫釉的現象是很普遍的,但脫釉後如何復釉?我們的修復理念是盡可能用老瓦,少用新瓦。只要胎沒事,裂了可以拿膠粘。新瓦的替換也是有講究的,主要集中放在建築屋頂的後坡,盡可能地確保不破壞建築的原汁原味。”

建築遺産保護是一個龐大的綜合性工作,但目前在國內並不成熟,也沒有形成自己的學科體系,和日本、義大利的遺産保護相比,差距甚大。趙鵬説,這其實也意味著我們在這方面可做的事情很多,任重道遠,竭盡全力去做吧。

(圖片提供:故宮博物院古建部)

 

 

 

元代趙孟頫繪蘇軾像

 

《新歲展慶帖》

 

《題王晉卿詩後》

 

 

我書意造本無法

 

“千古風流人物——故宮博物院藏蘇軾主題書畫特展”自開展以來,吸引了大量的觀眾。作為中國歷代名賢中知名度最高者之一的蘇軾,集官員、文學家與書畫家于一身。本次展覽,以故宮博物院所藏書畫為核心,精心安排了一場旨在通過書畫展現蘇軾個人文化影響力的專題展覽,當代人從中不但可以體會到他在詩文、書畫等方面的深厚造詣,同時可以感受到其豁達的人生態度與獨特的人格魅力。為此,展覽以蘇軾的家人、同事、朋友圈及粉絲圈構築起展陳各單元的篇目。本文圍繞蘇軾的九件作品,使讀者了解其書法藝術的魅力及對後世産生的深遠影響。

 

□ 王建南

展覽中有關蘇軾的九件書法作品,恰好可以分為早、中、晚三個時期。《治平帖》為34歲時所寫的一封書札,是蘇軾存世可見的最早書法真跡,尤為珍貴。從帖中內容可知,這是蘇軾在京城任職之時寫給家鄉眉山治平院寺主持徐大師的一封信。前半部分是禮節性的問候與寒喧,從中可見蘇軾與僧人的友好情誼;後半部分講出他要託付徐大師照料墳塋之事。本件作品深受歷代書家重視,因為此後接續的紙張上有元代大書法家趙孟頫的題跋:“右二帖蘇東坡早年真跡,與其鄉僧者也。字劃風流韻勝,難與暮年同論。情文勤至,尤可想見。故是世間墨寶。”

這一小段跋文透露了一個重要資訊,現在我們所見到的此信原來不止一封,應有二封,不知何時被損失掉了第一封。另外,趙孟頫還指出,蘇軾早年的書法“風流韻勝”,由此印證了蘇軾的學生兼好友黃庭堅對其評價:“東坡道人少日學蘭亭,故其姿媚……”因此,觀眾若想看懂《治平帖》的書寫之美,需懂得王羲之《蘭亭序》的魅力。

第二件作品《定惠院月夜偶出詩稿》是行草書,很小一張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句。這是蘇軾自“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後的詩稿。1080年二月,剛到黃州的蘇軾無處安身,只好借住在定惠院中,與寺中和尚搭夥生活。地僻人生,他的心情相當低落,多半以詩作釋放煩悶的情緒。這件作品勾勾劃劃,塗改處甚多,本來是一件難得的作品。但可見故宮博物院在展品説明上以括弧註明“傳”,表明這件作品不是原作,應為明清時期的一件偽作。當然也還是有其重要參考價值的。

第三、四件作品的收信人都是蘇軾的摯交陳慥,因此被後來的收藏者裝裱在一卷之上,稱為《新歲展慶 人來得書》卷,這是本展之中最為完整的蘇軾作品,體現了他的書法發展到中期時的書風。《新歲展慶帖》應寫于1082年的元月,蘇軾在信中向老友致以新春的問候,同時告知自己正在建造書齋,有空時請他過來喝茶。最後向陳慥借了一件木製的茶臼子,以便仿製一個。補寫中提到了自己的弟弟蘇轍近來狀況。後接的《人來得書》講的卻是一件悲痛的事情。原來蘇軾得好友報信,陳慥的大哥突然去世,蘇軾以下的書寫均在寬慰好友,結尾處表達了不能前往弔唁的遺憾之情。這兩件作品的字數最多,從中可見蘇軾在學習了王羲之書風之後,改學唐代的柳公權,承接了他的瘦勁書筆,因此,這兩件作品既有姿態的清秀,又有挺拔勁健,為蘇軾傳世書跡中的精品。

第五件作品《題王晉卿詩後》,寫于元祐元年(1086年)蘇軾49歲之時。此時他已重新被召回京城,並被委以高官。他與患難的好友王詵再次相聚,喜不自禁。王詵不但精於繪畫,亦工於詩作。蘇軾在題跋中借點讚詩作的同時重點讚美了好友的為人品質。他引用孔子的話:“此孔子所謂可與久處約長處樂者耶!”表明王詵是一位患難與共的朋友,充滿了敬意。此件作品上的書寫,揮灑自如,不加修飾,字形偏平,同時向右上方傾斜,體現了蘇軾最典型的書風“石壓蛤蟆體”。

第六件《歸院帖》也是書寫于51歲至54歲之時,由於司馬光擔任宰相,高太后對蘇軾的欣賞,蘇軾官至三品,任翰林學士兼知制誥。這是蘇軾在處理公務請示時的批文便條。一般觀眾很難欣賞此帖的妙處。為此,展廳中安排了一頁唐代大書法家顏真卿《爭座位帖》碑帖。此為蘇軾50歲左右重點臨習的範本。從運筆的方法及字態上與顏魯公這一時期的這件作品極為相近。由此不難發現,蘇軾的書法追求已從早期和中期時的秀麗挺拔轉向質樸平淡。

第七件《書和靖林處士詩後》為本展中重要作品。其重要性在於是蘇軾與林和靖的合璧卷。前有北宋時期著名隱士林逋存世極為珍貴的手跡,後有蘇軾讚美林處士的詩作。最有意思的是兩個文化名人中間夾雜有乾隆皇帝四段題跋。

第八件《春中帖》書寫時間與第七件差不多同時期,在蘇軾57歲左右。根據後面的題跋結尾處“德孺運使金部老弟左右”,我們了解這是蘇軾寫給擔任轉運使一職的官員名叫“德孺”的人的一封信。按此查閱北宋在哲宗時期任職的官員,鎖定了范純粹這個人。此人是宋仁宗慶曆年間大名鼎鼎的范仲淹的第四子。北宋史料上也多有記載蘇軾與范家的友好關係。除書法外,這封信還具有珍貴的文獻價值。

本展中最後一件蘇軾的作品名為《三馬圖讚並引殘卷》,如果了解了它的坎坷身世,定會讓人扼腕嘆息。此卷只剩下一段跋文,當初是蘇軾請好友大畫家李公麟畫了三匹西域的駿馬,他小心收藏後於62歲展卷重看,感慨萬千,於是寫下了一段文字。現在我們只能見到三分之一的內容,另有三分之二不知是失落在歷史的長河之中,還是仍秘藏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這件作品體現了蘇軾老年的書風,質樸平淡收斂。

結語

在中國書法史上,對任何一位有成就的書家進行書風的評價,一般都採用分期的方法。這樣做雖然清楚,但也常常失于武斷,因為書風是延續的、漸變的,但為了便於掌握書家一生書風的演變軌跡,依不同風格特徵加以分期,卻是無法繞開的做法。縱觀這九件作品,我們不難發現,蘇軾書法早期主要是學習以王羲之為代表的晉人法書,中期轉學唐代盛期時的顏真卿和晚期的李建中,還有五代時期的楊凝式,這樣他的書法就形成了一種融合晉人娟秀挺勁與顏、李、楊樸厚雄強的綜合書風,晚期的東坡傾心於李邕(北海)。從時間上分,黃州之前及到黃州之初可視為早期,元豐五年至元祐年間可視為中期,紹聖元年再次南貶時,則歸入晚期書風。本次展覽所示蘇軾作品,恰好可以完整呈現他的風格演進過程。

蘇軾如大海,無法言説盡。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個蘇東坡。任何一場展覽都無法涵蓋所有人心中對他的理解與感受。時光可以無情地流失,可是對於東坡的喜愛與敬仰,是每一代人心中最為永恒持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