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遊
峨眉金頂
□ 衣名/文圖
車出樂山市,在濛濛細雨中向峨眉山進發。不到一小時,便來到山腳下,車放慢了速度,緩緩駛進山門。乳白色的山門門額上,郭沫若先生手書的“天下名山”四個雋秀瀟灑的大字赫然入目。旋即,車爬上盤山公路。這時,雨越下越大,霧氣越來越濃,十步之外,全無景象。從車窗望去,實在看不出“秀冠天下”的峨眉山真面目。在這樣的天氣登山遊覽,留給我們的只有悵然和掃興而已。
沿著彎彎曲曲的盤山公路冒雨破霧,顛簸了兩個半小時,上午11時,停在登山公路的終端,海拔2540米處的接引殿。從這裡鑽進空中纜車,繼續向山頂進發。當車廂徐徐啟動,鑽入茫茫霧色之中時,周圍頓時成了白色的世界。我感到像踩在白色的棉絮上,有一種説不出的柔軟和輕盈。
纜車在悄然前行,不一會兒,雲霧由濃變淡,由密變疏。這時,頭頂上的陽光向雲層灑下一束束金線,天地之間變得明朗起來。俯首向左側下方望去,一幅活生生的寫意山水畫呈現眼前:青翠的山巒、飛瀉的瀑布、翁鬱的叢林、幽深的山谷,一切的景物,在繚繞的雲霧中高低相應錯落有致,它們若明若暗,時隱時現。滾動的白雲時聚時散、時濃時淡,有時像頑皮的孩童,竄入林間,爬上山岩;有時像含羞的少女,躲入青色的山岫;有時又像海灘上的浪涌,滿臉笑成一朵花;白雲飛來和山崖接吻,又悄然無聲地匆匆離去……神奇而變幻無窮的雲,讓峨眉山鮮活了起來。
隨著緩緩上升的纜車,我時而感到像一隻輕盈的飛鳥,靠著氣流的衝擊,張著翅膀向上升騰;時而又像一片飄浮的羽毛、蕩蕩悠悠,被氣體托著飛快上升;時而又像離開黑黢黢的海底,向著陽光閃耀、晶瑩透明的水面游去;時而又像在月光下白茫茫的湖面上蕩舟,“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空中纜車直達峨眉山的第二高峰——金頂。此處是遊覽的重點,也是終點。走出纜車,登上金頂,只覺天地豁然開闊,渾身上下如同炎夏澆了冷水一般清爽。舉目四望,雲濤起伏,浩浩蕩蕩,橫無際涯,天風浩蕩,雲海蒸騰。有時,亂雲從腳下急馳而過,你恍如騰雲駕霧;有時,雲層如白紗遮面,突然掀起一角,露出青翠的山巒。萬般物像虛無縹緲,如夢如幻。
在金頂,我看到了被稱為峨眉三絕之一的“佛光”。當時,我坐在金頂的捨身崖邊,正望著茫茫雲海神思飛馳,浮想聯翩,只聽一人高喊:“佛光!”我忙隨他的手勢望去,果然看到崖下飄浮的雲層裏呈現出一輪桔紅色的光環,光環中映現出我的身影。我動影子動,我招手影子也招手。“光環隨人動,人影在環中。”這兩句咏峨眉的詩句,描繪的正是此時此刻的情景。令人不解的是,無論你怎樣上下揮手,左右晃動,光環中始終呈現的是你自己的影子。即使別人緊靠著你,環中出現的也只是你一人的身影。我被這奇異的現象驚呆了。不一會兒,陽光穿透雲層,佛光也隨之消失。
在金頂,還生長著一片被植物學家稱為“活化石”的峨眉冷杉樹林,高聳挺拔,直插蒼彎,它和金頂極處廟宇上那高高翹起的淩空飛檐相映成趣,形成一種升騰向上的氣勢和深邃高遠的意境。
“峨眉天下秀”,然而沒有風、沒有雨、沒有雲、沒有霧,她的秀色也不會如此動人。雲橫九派,大浪淘沙。風雨雲霧中的峨眉,壯美!
一座博物館和一座城
□ 劉逸琪/文
每每路過一座城市,我最喜歡去的地方,便是博物館。
它是一扇窗戶,伸手便能觸及一座城市的靈魂;它是一座橋梁,一端是過去,另一端連接著城市的未來。無論坐落在十里長街的繁華都市,抑或雞犬桑麻的僻靜城郊,只要有博物館的存在,輻射的這片土地上總會涌現出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在時光的長河中,無數璀璨的文明曾經涌現,也有無數絢爛的文明被無聲湮沒,而博物館,仿佛一座座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巴比倫塔,雖不能通天,卻保留了人類過往的碎片,沉澱了往昔的榮光,正如《三體》所説的,“給歲月以文明,而不是給文明以歲月”。
我曾走過西安,3000年的歲月沉澱,造就了這座城市“熙攘繁盛,光耀萬年”的自信,秦始皇帝陵博物館便是它的第一張名片。人們常常會思考,生命的盡頭到底在何方?而在橫掃八荒、一統天下的秦人看來,死亡不過是換了另一種形式去面對一個新的世界。於是乎,為了像生前一樣生活,為了繼續在地下世界為王,氣勢恢宏的兵馬俑陣應運而生。或免盔束髮手持弓弩,或身穿胡服跨馬提弓,不同眉眼、不同造型的秦俑嚴肅而寫實,生動的面容下仿佛仍然能感受到背後那一個個鮮活的存在,奮擊百萬的氣勢穿透千年。方圓萬里的兵俑坑之上似乎依舊回蕩著往昔戰歌,“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秦人的粗獷質樸、驍勇善戰賦予了西安人彪悍豪邁的民風,也塑造出了他們以梆擊節高唱“大江東去”的關西大漢形象。所以,歷經十三朝政權交替,浩浩千年歲月洗禮,這座古城中的人依然直爽豪放,從容不迫;而這座古老而溫厚的古都也依舊雲淡風輕,寵辱不驚。
我曾走過蘇州,小橋流水人家是詩人的江南夢境,也是現代人的詩與遠方。拙政園、留園、獅子林,一步一景,寄情山水以托志,中國人對嚮往的生活的那一點念想,盡藏在“園林”二字之中。隨處可見的園林似乎將整座城市都變成了一個大型的園林博物館,舉目皆是粉墻黛瓦,木柵花窗,仿佛置身於一卷水墨畫卷之中。蘇州博物館是貝聿銘大師的封山之作,這座集古典建築與山水園林與一體的展館依山傍水,灰白的色調與週遭的幽雅綠意相映成趣,潺潺流水中倒映著抽象幾何的圖形剪影,讓人深覺珍貴的不僅僅是館內珍藏的展品,還有博物館本身。在城市的肌理與文脈之上,融合了傳統園林思想與現代審美的蘇博,恰如這座城市的風格,有古韻,又不乏今味,仿佛用吳儂軟語不緊不慢地訴説著江南小城的故事。
我曾走過巴黎,如果説巴黎是一場流動的盛宴,那麼盧浮宮便是這其中最為精緻的一道風味。博物館本身便是一件傑出而偉大的藝術品,入口處的玻璃金字塔承載了從12世紀至今深厚的歷史積澱,就像《達·芬奇的密碼》中所説的,那些偉大的藝術秘密,從達·芬奇到艾薩克·牛頓,所有的燦爛榮光就在這個晶瑩剔透的金字塔裏,“在繁星閃爍的天底下終於得到了安息”。置身於玻璃金字塔之中,目光所及之處儘是精妙絕倫的藝術珍品,記錄著不同時代、不同文明的先人們對於生活與生命的思考與自我表達。而身處其中的我們,似乎每分每秒都面臨著選擇的困惑:先去哪?不必擔心,在尋覓達·芬奇的《蒙娜麗莎》或德拉克羅瓦的《自由引導人民》的途中,你總會有不期而遇的驚喜。也許在穹頂那琳瑯滿目的畫作中,也許在窗楣某個不起眼的角落,都有可能發現書本中的“傳説”潛藏於此。盧浮宮仿佛一個巨大的時間膠囊,保存了無數的藝術遺跡,也保存了幾個世紀的風流。歷史已經成了教科書上蒼白的文字,而藝術的脈搏依舊在這座城市中跳動。
海倫·凱勒在《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一書中寫道,如果有三天光明,一定會選擇一天去博物館。博物館不僅承載了文明的物理實體,也記錄了文明的進化與開放的過程,記錄了我們與一座城市的連接。透過博物館,我們抽絲剝繭,穿越歷史的迷霧,清晰地觸摸城市的脈搏,感受它的心跳;我們放慢腳步,壓低聲音,傾聽雕塑與畫作的低語。
鄭學軍/攝
烏鎮
□ 王玉潔/文
人一生中,走過的地方可能不少,但讓你思緒難平總想説點什麼的地方並不多,烏鎮是個例外。
地處蘇浙交界的烏鎮,不僅具有小橋流水人家的濃郁江南風情和保留完好的明清建築,而且這裡人文薈萃,哺育了蕭統、茅盾等奇才俊良。
我去那日,時逢陰雨,雨角如絲。古老的烏鎮被淡淡的雨霧籠罩,如夢如幻。似網的河道,不可勝數的小橋,長滿歲月苔痕的建築,在這菲菲冬雨中,更添一份神韻。正應了“水光瀲艷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的詩句。
這裡不見車馬之喧,沙石鋪就的街道夾在歷經歲月雕飾的建築中間,雖顯逼仄,但幽靜異常。和著導遊娓娓的話語,我思維進入了時間的隧道,心靈開始了與先賢真誠的會晤。
1500年前,在烏鎮守孝的沈約引來了一個學童。不曾想這個學童的到來,翻開了小鎮歷史新的一頁。因為學童就是後來編著《文選》的蕭統。
皇子蕭統不愧是智者,他沒有把心力用在獲得高位、權勢上,而是把聰明才智融入了《文選》的編纂。我想,如果他選擇前者,很有可能淹沒于歷史的塵埃中,而《文選》卻使他在中華文明的長卷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也許是蕭統把靈秀帶給了烏鎮,把勤奮傳給了後人。此後,以生産杭白菊著名的烏鎮,不僅菊香滿吳越,而且人文的芳香溢滿華夏。
進入20世紀後,烏鎮更是吸引了文學愛好者的目光。因為新中國第一任文化部長,20世紀中國文壇巨星——茅盾就出生在烏鎮。
陳雲題名的“茅盾故居”,小院不大,昔日大師親手種植的一株天竹,枝葉繁茂。院內佈置保持著原貌,透著書香的典雅。東院房舍做了紀念館。館內陳列著大師的遺稿和早年的照片。從大師少年的一篇作文中便知,他自小志存高遠,十二歲就寫出了“大丈夫當以天下為己任”的句子。由此可見,他後來成為堅定的文化戰士,著作超過千萬字,實屬必然。
站立院中,我認真審視著老屋和天竹,小説《林家舖子》就誕生於此。作為大師當年在此寫作、生活的見證者,老屋、天竹面對虔誠的追尋者,靜默無語,變成了讓人生發無限情愫的載體。
走出茅盾故居,我想:烏鎮養育了茅盾,茅盾成全了烏鎮,是他使烏鎮的文化脈絡在二十世紀得以延續,並走向新的高峰。
中午時分,天氣放晴,走出人文歷史的圍裹,來到靜靜流淌的河邊。水面上的霧氣早已散盡,房子、小橋、河道的輪廓清晰分明。多數房子臨水而建,有的架在水上,用石柱托起。聽當地人説,建在水上的叫“水閣”,是烏鎮建築的一絕。木質結構的水閣三面有窗,房上文飾雕鏤精美。我想,烏鎮人伸手可汲水,彎腰可浣洗,夜晚,居水閣之上,泡一杯地道的菊花茶,憑水臨風,看滿河斑斕的星輝,聽閣外漿聲欸乃,該是何等愜意。
河西走廊
□ 秦天/文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習慣了獵獵西風與蒼茫大漠,總有寄情江南煙雨的嚮往。其實,每個地方或多或少都有其獨特的寶藏,只是很多時候,我們習慣了輕視和忽略,習慣了假意隱藏,習慣了目光只落到遠方,忘記了不遠處的那一條走廊。
提到河西走廊,大多數人都會想到戈壁、沙漠、沙塵暴、偏遠和貧窮,走近河西走廊,你會發現這裡有兩千多年的歷史風雲,有無數勇氣、信仰、堅守、忠誠開放,還有數不清的戰亂和殘殺,喚醒我們這個民族的記憶,解封歷史的封印。今天的河西走廊,有祁連山的皚皚白雪,有曾經的河西四郡;今天的河西五市,有無數的石窟佛像,有玉門關和陽關背後的長城,有綠草如茵的山丹軍馬場,有戈壁黃沙的大漠孤煙……
之前有學者提出假若祁連山的冰川融水消耗殆盡,那麼河西走廊的未來在哪?要知道未來就必然要了解過去。翻開一本本厚厚的史書,大國崛起背後是一個個英雄的遠見卓識與奮不顧身,起源於大漢朝的河西走廊,在每一個朝代更疊中,都有屬於它的印記。《中國河西走廊》和《風雲變幻下的河西歷史》讓這段跨越千古的歷史故事有了更清晰的輪廓與脈絡。
風雲詭譎的漢武帝時期,張騫,一個背負著劉徹期望的年輕人,為了國家的命運和前途,踏上未知的旅程。《漢書》裏記載著他被匈奴囚禁的11年裏,在匈奴帳中忍辱負重,卻始終沒有忘記自己的使命,幾番冒險終得所成。匈奴侵擾是大漢帝國的心腹大患,直到一個軍事天才的橫空出世才得以解除。千里走單騎,八百里奔襲,三次大獲全勝,把匈奴趕出祁連山,佔領軍馬場,飲馬瀚海,封狼居胥,這是霍去病用23年的生命譜的一曲輝煌凱歌。
五胡亂華,文人墨客為避戰亂大舉西遷,紮根河西走廊。在馬蹄山下的臨松薤谷,東晉大學士郭荷、弟子郭禹和其女婿劉炳,一代代傳承,為中原燦爛的文化保留火種。
到了隋朝,隋煬帝楊廣帶著他的打通國際貿易的抱負,在河西走廊設宴,這一條中原向西的咽喉要道舉世矚目。過在當代利在韆鞦的楊廣,為後來的大唐盛世做了嫁衣,萬邦來朝,八方來儀,無數商旅使團通過河西走廊來到繁華長安,文化藝術有了中西碰撞。一個叫“李工”的畫師,把唐朝宮廷畫法帶到敦煌,讓莫高窟更豐富多元。河西走廊安史之亂後失陷,到明代收復,從漢唐時期的綠洲農耕,退化成戈壁灘和荒漠。
沒有冷冰冰的歷史復述,河西走廊把歷史人物一個個鮮活地呈現出來。張騫出逃時對妻子的不捨,少年霍去病的意氣風發,年老漢武帝的回憶和恐懼……除了漢武帝、隋煬帝、左宗棠、林則徐這些如雷貫耳的名字,很多小人物,歷史上也許沒有留下過姓名,卻留下了足跡。
學者所提的祁連山冰雪消融暫且不去考慮,此刻只想親身走在河西走廊,體會這蒼茫大地,巍峨雪山,丹霞戈壁,大漠草原,感受霍去病將軍那句“匈奴未滅,何以家為”的豪情壯言。
三千年絲綢之路,河西走廊——這絲路的搖籃,如今又沐浴著復興的朝陽。
“冰上”雅丹
□ 劉藝/文圖
“冰上”雅丹,其實應該稱為結冰的“水上雅丹”。它是位於青海省海西州大柴旦行委西臺地區茫茫戈壁中,一汪藍色水面浸泡著的雅丹地貌。又叫烏素特雅丹地質公園。
“雅丹”是維吾爾語,意為“具有陡壁的小山包”,也叫“風蝕林”。冬日來到這裡,水面變成了冰面,厚厚的冰層中間夾雜著各式各樣的冰紋和氣泡,仿佛是天然織就的波斯地毯,行走其上,美得讓人不忍下腳。而冰面與冰面之間由於張力的擠壓作用,又形成了一條條蜿蜒起伏的冰隆,或白如羊脂,或青似翠玉,或粗或細地向四週延伸,恰如敦煌飛天飄逸的絲帶。日暮斜輝、日出朝紅之下,讓本色並不出眾的雅丹,頓時濃粧艷抹,這一刻,紅藍色塊在這裡交錯,冷暖色系在這裡交融,美不勝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