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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南京雲錦

發佈時間:2021-05-26

 

 

編者按:歷經滄桑歲月的文明積澱,孕育璀璨的中華民族文化結晶,南京雲錦就是其中之一。南京雲錦因其絢麗多姿,宛若天上的雲霞而得名,自古以來是皇室御用品。作為珍貴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南京雲錦被評價為“中國古代織錦工藝史上最後一座里程碑”。《建行大學校報》採訪組此行走進南京雲錦研究所、南京雲錦博物館,專訪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人、南京雲錦木機粧花手工織造技藝大師周雙喜, 深入探訪南京雲錦的“前世今生”,共話南京雲錦的創新與傳承之路,感悟源遠流長的傳統文化魅力。

 

 

 

龍袍織成料。古代的龍袍織造是量體織衣。需要量好皇上的身材尺寸後,整個將其設計織造在一匹布料上,隨後再進行拼接縫合。

雲錦版“蒙娜麗莎”。此為雲錦研究所2015年7月米蘭世博會南京周“雲之秀城之美”主題定制特大型雲錦肖像作品,是雲錦歷史上尺幅最大的人物肖像畫,高2.5米,寬1.8米。邊框是織成的,配色使用了三色金工藝,耗時3000個小時織造完成。

明萬曆皇帝百褶龍裙。此為雲錦研究所為北京十三陵的定陵博物館複製,暗紋是仙鶴與靈芝,寓意為鶴壽同春,靈仙祝壽。上面的壽字完全由真金線織成,總共是1045個,使用了超過4000米的真金線。

 

 

 

燦若雲霞的雲錦

□ 高倩/文

皇家御用

在古代絲織物中,“錦”是代表最高技術水準的織物。中國有三大名錦:蘇州宋錦、四川蜀錦和南京雲錦。其中,以南京雲錦居首,南京雲錦因為色彩鮮艷,宛若天上的雲霞而得名,在元明清時期達到頂峰,成為皇室御用品。南京雲錦的手工粧花技藝,迄今為止不能被機器所替代,堪稱中華民族乃至全人類的藝術瑰寶。2009年9月30號,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正式將其列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代表作名錄》。

源遠流長

南京雲錦的産生和發展,與南京的城市史密切相關,南京的絲織業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西晉末年大亂,黃河流域漢人大量南遷,將北方先進的生産技術帶到南方,使得南方的絲織技術得到進一步發展。東晉末年,劉裕滅後秦,後秦百工遷到南京,建立鬥場錦署,此為南京織錦業的源頭。南朝時期,南京織錦業持續發展,文獻中首次出現了“雲錦”一詞。兩宋時期,南京織錦又有恢復和發展。元代開始迎來輝煌時期,從元十七年起至清光緒三十年,前後625年間,南京一直是全國織造業的中心,官辦織造和民間織錦業的繁榮,帶動了城市的發展。清末至民國時期,由於政局動蕩、戰亂頻仍,南京雲錦業逐漸衰微。建國後,省政府為貫徹周恩來總理“一定要南京的同志把雲錦工藝繼承下來,發揚光大”的指示,1957年批准成立了“南京市雲錦研究所”,使瀕臨絕境的雲錦技藝薪火相繼,傳承至今。

南京雲錦至今已有1600年的歷史。秦淮河對於南京絲織業的發展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河水中含有一種物質叫做單寧酸,單寧酸作為一種介質進行染色時,染出來布料的顏色更加鮮潤飽滿,這也是南京雲錦得天獨厚之處。

花色繁多

雲錦種類繁多,現在大致分為“庫緞”“庫金”“庫錦”“粧花”四類。每一類下面,又有若干品種。其中以粧花藝術成就最高。雲錦的結構目前以緞紋為主,兼有紗、羅、斜紋等。雲錦的花色數不勝數,花紋內容極為豐富,一般用象徵、寓意、比擬、表號、諧音、文字等方法,來表達中國吉祥文化的圖意內容。

天工織就

被古人稱作“寸錦寸金”的雲錦,織造工藝複雜精細,是由上下兩人(“拽花工”和“織手”)在大花樓木質提花織機上配合操作生産出來的。上面的一位師傅是“拽花工”,他通過拉拽纖線,纖線會將下方的絲線(對應的經線)提起,從而織出雲錦的圖案。下面的師傅是“織手”,他面前有許多顏色的彩線,依據腦中背誦繁雜的配色口訣,眼觀配色圖,控制雲錦的顏色。兩位工人師傅每天辛勤工作,一天工作八小時也只能織出五到六釐米左右的雲錦,所以有“寸錦寸金”之説。手工織造的南京雲錦是織錦中最為珍貴的上品,其技藝可作為中國古代織造工藝的典範,影響力一直延續到當代。挑花結本、通經斷緯、挖花盤織、逐花異色等織造工藝和藝術風格所代表的流派在中國獨樹一幟,在世界上亦是罕見。

用料華貴

南京雲錦自元代以來主要為上層統治者服務,皇帝龍袍冕衣、鳳冠霞帔、宮帷帳幔、馬褂旗袍、文武官員補服、宮廷坐褥、靠墊等用品,無不盡顯華麗富貴。正因為長期是宮廷用品,精益求精,在製作中不惜工本代價,使雲錦達到了織錦工藝登峰造極的地步。

 

 

 

周雙喜: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人、南京雲錦木機粧花手工織造技藝大師、中國織錦工藝大師

 

 

 

周雙喜:我的寸錦寸金寸光陰

□ 賀芳菲/文

“儘管我做雲錦做了將近50年,可不能説我什麼都懂。”

時光稍縱即逝,但66歲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傳承人、南京雲錦木機粧花手工織造技藝大師周雙喜談到這些年只做的這一件事——和雲錦共成長,仍十分謙遜。

與雲錦的日久生情

回憶起1973年,煤炭工業高中畢業的周雙喜,被分配到南京雲錦研究所當學徒。18歲的他在一眾學徒中並不佔優勢。過去,很多家貧的學徒五六歲就被送來學習織錦技藝,在機房中耳濡目染,到體力足夠的時候便可以迅速上手操作織機。相較之下,周雙喜不僅歲數偏大,而且已有的知識儲備與雲錦技藝相距甚遠,體力勞動造就的粗糙且並不十分靈活的雙手,都寫滿了對雲錦工作的“拒絕”。

“你在什麼單位工作?”“我在雲錦研究所。”

“冶金研究所?”“雲錦,過去就是在機房給皇帝制龍袍的!”

第一次被問到他的工作,周雙喜訕訕地回答。

對於這份工作,他是不滿意的,也一度想要離開。讓他逐漸耐下心來走近雲錦的,是雲錦老師傅們敬業的工匠精神。舊時代的織手們大多六七十歲且不識字,甚至給學徒們發工資的時候,只是蘸著紅印泥在紙上摁下手印。雲錦技藝是老織手從小耳濡目染學來的,也用同樣的方法將這精湛的技藝傳給自己的徒弟。

雲錦織造是一項繁雜的系統工程,尤其是世界級非物質文化遺産“粧花”手工織造技藝,僅是“通經斷緯”挖花盤織法的引緯技術,就有很多秘不示人的口訣和技能。由兩位師傅在高4米、長5.6米、寬1.4米,共由1924個部件構成的大花樓木織機上方和下方協作配合,每天即使工作8小時,也只能織出5至6釐米長的雲錦。除此之外,江南天氣夏季炎熱、冬季陰冷,沒有空調的日子,老師傅們為了作品的完美無瑕,付出的心血可想而知。

而這樣的工作,他們一幹就是一輩子,毫無怨言,令周雙喜欽佩不已。

織龍袍的一諾千金

讓周雙喜死心塌地走進雲錦世界的,是雲錦傳承的責任落在他肩上的那一刻。當時,已當了7、8年學徒的他,手藝逐漸精進,也因“身大力不虧”而保持産量領先。

恰逢1958年,北京“定陵”中發現了明朝萬曆皇帝的遺骨,其身上的龍袍色彩絢麗,燦若煙雲。但重見天日的一瞬間,龍袍竟因碳化而變得色彩盡失,面目全非。複製龍袍這樣的機遇,為南京雲錦研究所留住了技藝,更留住了周雙喜。

文物修復是很困難的,它不似作品創作,可以按照現代匠人和技術程度做靈活的呈現,而是需要在花色、用料、染色方式等各方面皆實現原樣重現。在當時,這些失傳的作品想要恢復,是一個漫長且辛苦的過程。沒有高科技手段,匠人們只能先蹲在定陵地宮中,把畫紙蒙在破損嚴重的文物上描畫,這一蹲就是近兩個月。隨後,再把破損的地方全部手繪復原。接著,才能按照復原圖組裝織機、分析織物組織、織錦。

原本週雙喜是沒有機會接觸到這次龍袍修復的,可修復團隊中的一位60多歲的老師傅,在龍袍修復到一半的時候,因肝癌住院,讓龍袍修復工作擱置不前。而項目工期有限、新工作也源源不斷,緊要關頭,研究所領導發覺,年輕一輩的周雙喜似乎可堪大任。

周雙喜與領導一同去探望纏綿病榻的老師傅。老師傅講話很吃力,他心中最大的遺憾是龍袍只織了一半,可後繼無人。與周雙喜對視之間,老師傅便潸然淚下。

這一刻,周雙喜內心深受震撼,他握住老師傅的手説:您放心,那一半龍袍,我來完成。

老師傅聽完,竟強行從病榻上起身,打開櫃子,將一套織錦工具鄭重地交給了他。

“捧著這套工具,説實在話,我覺得這是對一代人的承諾。”

老師傅不久便去世了,留給周雙喜的確實是難題:在此之前,因為不同匠人織錦略有差異,所以從未有龍袍織一半換人的情況。但承諾已下,他沉下心來,精心織完了這半件龍袍,並按要求再複製了一件,留存在了雲錦研究所。

雲錦文化薪火相傳

“江南好,機杼奪天工,孔雀粧花雲錦爛,冰蠶吐鳳霧綃空,新樣小團龍。”對雲錦讚美的詩句言猶在耳,可上世紀90年代,用大量金、銀、孔雀羽線織出的雲錦價格昂貴,學習織錦技藝需要俯下身子、耐著性子,這些卻跟不上市場經濟的步伐,雲錦行業再次進入低潮,一度連為員工發工資都成了問題,讓周雙喜焦急萬分。

雲錦織物、雲錦技藝、雲錦文化,這些都是中華文化的瑰寶,是世界寶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産,不能在自己的手中銷聲匿跡!

周雙喜開始了漫長且艱辛的挽救之路:雲錦産品本身需要與時俱進,那麼就把雲錦與更多文創産品相結合,研究出更多價格親民的産品,融入現代人更喜愛的圖案樣式;雲錦技藝需要讓更多人去了解,那麼就在國家的幫助下,歷時10年,終於申遺成功,不僅打開了雲錦在國內的知名度,也走向世界舞臺,在戛納紅毯上大放異彩;雲錦文化需要傳承下去,那就儘量尋找和培養可以耐得住寂寞的傳承人將技藝保留,進校園廣開講堂,在南京甘熙故居中開闢一塊産教融合的小天地。

優秀傳統文化是我們國家、民族的靈魂,也是“文化自信”的題中應有之義。“雲錦的圖案,以龍為主,這一看就知道是我們華夏的東西。其次是它的色彩和織造工藝,都飽含中華文化,外國人不可能複製的。我們的祖祖輩輩代代相傳至今,儘管在現在,創新和傳承有難度,但我們仍然守著雲錦文化這個‘根’和‘魂’,繼續努力讓雲錦文化流傳下去,煥發光彩。”

 

 

 

當代雲錦工藝品——中華門。中華門是南京明城墻十三座明代京城城門之一,原名聚寶門,位於南京市秦淮區中華路南端。

 

 

雲錦傳承:創新與困境共舞

□ 賀芳菲/文

縱觀中國三大名錦的發展歷程,雲錦真正經受磨礱砥礪的時光僅近800年,遠不及四川蜀錦與蘇州宋錦的歷史悠長。但它的成就卻首屈一指。

緣何如此?

元朝起,蒙古人將戰爭中獲得的金銀織在雲錦布料之中,這是雲錦發展的里程碑式創新;明代以後,為滿足皇室需要,匠人們在織金的基礎上形成了雲錦固定的特點“三裝”,即將昂貴的金銀線、色彩瑰麗的蠶絲線、珍貴的孔雀羽線織造為“天衣無縫”的華服。

皇室文化、宗教文化、吉祥文化與細細的絲線交橫綢繆,奠定了南京雲錦的地位,也體現出古代雲錦應時而變的創新內涵。

與時俱進,歷久彌新

隨著皇權的消亡,不惜工本的雲錦織造、專供皇室使用的銷路都成絕唱。順應時代變化、在市場經濟中求得一席之地,也成了南京雲錦必然要面臨的境遇。

流淌在南京雲錦血脈裏的創新精神,讓雲錦在困局中求變。

首先,雲錦織物産生了變化。

過去,南京有許多地方專門種植紅花,用來為絲線染上鮮艷的紅色,其他各種顏色的植物,也是讓絲線色彩斑斕起來的主要原料。現在,植物染料産量小、價格昂貴、色彩呈現不穩定,而普遍適用的化學染料在滿足色彩要求的同時,又能有效降低雲錦成本,因此,除粧花緞仍只使用天然的染料外,染料進行了部分變革。

雲錦的圖案和色彩也加入了新鮮元素。龍、鳳、仙鶴、祥雲,儘管這些圖案樣式莊嚴華貴,但不能完全滿足現代人對淡雅素凈風格的偏好,因此,遠山微暮、溪水潺潺也逐漸進入了雲錦織物的世界。

2015年,26位設計師、4名織造者為期6個月精心織造的雲錦版《蒙娜麗莎》,成功亮相米蘭世博會中國館,用中國底色淋漓盡致地再現了油畫中蒙娜麗莎的立體效果。這種“跨界”混搭的藝術效果引起轟動,也為雲錦創新找到了新出口。

其次,文創産品讓雲錦“鮮活”起來。

《吉祥九龍》的實木屏風、色彩繁複的絲巾、牡丹盛開的團扇、靈動精巧的蝴蝶胸針,都是最具藝術感、歷史感、高貴感的文創産品。雲錦不再只是穿在身上的衣物,而是流動起來,成為了無所不在的文化藝術。

酒香也怕巷子深。擁有如此令人驕傲的中華文化瑰寶,讓它走進大眾心裏、走出國門震撼世界,也是雲錦傳承人們一直努力的方向。2006年,在國家對非物質文化遺産的保護中,雲錦木機粧花手工織造技藝成功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2009年,幾經努力,南京雲錦織造技藝終於通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審議,成為舉世矚目的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産。

由此,國人逐漸了解,在悠悠秦淮水畔,南京雲錦始終綻放華彩;世界逐漸被驚艷,在文明悠久的中國,雲錦文化像眾多中華文化一般,有著歷久彌新的生命力。

走出國門,不忘初心

與勞倫斯·許等知名設計師珠聯璧合走上戛納紅毯,讓雲錦華服真實呈現在世界面前。此外,經過多次驚艷亮相,南京雲錦也曾與一些國際機構進行深度合作,把雲錦推向國際、打開國際市場也是“雲錦人”的祈願。

但當金髮碧眼、身材高大的西方模特們為身著雲錦華服而感到榮幸、外國人為擁有一件雲錦服飾而喜悅之時,傳承人周雙喜卻並不十分開心。因為他看到,雲錦服飾在外國人眼中,似乎與發達的紡織機械生産出的T恤無異,逐漸失去了氣韻。

不忘初心,是雲錦走向國際之時的堅守。雲錦之中融入的是西方無法複製的中華文化與華夏精神,是東方氣質和色彩被全世界認識的最好窗口。

同時,若能看到更多在中華文化熏陶下成長的國人身上擁有雲錦元素、讓正裝不只是單調的革履西裝,這才是文化自信的亮眼“名片”。

困境求生,心懷憧憬

儘管南京雲錦在求變求新的道路上持續探索,可有些難題在當下仍沒有解困之法,令人心焦如焚。

“其實按照我們現在老百姓的消費水準,雲錦是消費得起的。”雲錦木機粧花手工織造技藝傳承人周雙喜説道。

申遺成功讓南京雲錦的知名度大大提升,可長久以來,雲錦是“皇室貢品”的觀念在國人心中根深蒂固。“消費不起的奢侈品”成為讓雲錦畫地為牢的刻板印象,“只可遠觀而不可接近”,讓雲錦産品的銷量不甚樂觀。

觀念轉換緩慢,渠道也並非路路暢通。儘管雲錦禮服在戛納大放異彩,可歡騰過後,雲錦銷量並未有明顯提升,只能另尋新的突圍。

近年來,“漢服熱”掀起風潮,不乏有企業想要與雲錦合作,推出雲錦漢服。可周雙喜發現,個別“漢服”企業追求利潤為真,對漢服應該使用的布料、花紋、織法技藝滿不在乎,在這樣的流水線生産下,漢服的文化底蘊早已雲消霧散。雲錦與如此“漢服”對接,一方面會導致漢服企業利潤受損,另一方面,雲錦傳承人們心中過不了這道“文化檻”。於是,這條路還未走通。

創新固然重要,可雲錦織造技藝的傳承問題更為急迫。

雲錦的粧花技藝迄今為止仍然無法用機器生産取代,也是讓雲錦別具一格的“殺手锏”。可現在熟練掌握這門技藝的人少之又少。

“我想儘量地去傳承,可學習雲錦織造週期相當長,而現在很少有年輕人能耐得住八年、十年甚至幾十年的寂寞來專心學習。”

面對可能後繼無人的現狀,周雙喜很著急:“我身邊的徒弟來來去去,真正學有成效的也就3個。現在,他們加入了我的雲錦文化傳播的工作中,我們盡力去學校、各種文化場所宣傳雲錦文化,希望能感染年輕人,讓他們了解、愛上雲錦文化。同時,我感謝國家為雲錦做了這麼多工作,也希望有更多的政策來幫扶支援非物質文化遺産繼承人的培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