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房宮圖　清代·袁耀（現藏南京博物館）

 

頤和園一隅

 

中國園林博物館展區

□　本版部分圖片由牛飛提供

 

 

山水詩畫入園來

□　重陽/文

園林是有邊界的山水，是有情感的自然，是有詩意的畫卷，是人類最美好的家園。中國古典園林是時間與空間的交叉疊加，是傳統文化與藝術的交錯織就，是東方哲學與思想的交流碰撞，更是陰陽和諧天人合一的宇宙表達。在中國古典園林中，你不僅可遊賞、可品鑒、可觀聽，還可觸摸、可居住。在園林學家看來，園林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智慧生命體，是中華先民留給我們的具有生命力的文化遺存。

我們該怎樣去觀看園林，讀懂園林，利用園林？那需要我們先從了解園林開始！

山海求仙

中國神話系統裏最早的園林分別是黃帝的懸圃，西王母的瑤池。兩座夢幻仙境般的園林都位於中華的祖山崑崙山。但據文獻記載與歷史考古證明，中華已知最早的園林是商紂王打造的沙丘苑臺，位於現在河北邢臺境內，“酒池肉林”的成語就出自於沙丘苑臺。緊隨其後的是周文王建造的靈囿、靈沼、靈臺。商周時期的園林稱為苑、囿、臺，是中國園林的原始形態。商周時期園林集狩獵、練兵、閱兵、祭祀、占卜、觀測、種植、養殖、娛樂於一體，實用功能性很強，帶有濃厚的原始味道。到了秦漢時期，秦始皇與漢武帝一生都在求仙，希望長生，便把想像中的海外三仙山搬到了皇家園林中。這個帶有求仙色彩的景觀由此保留在皇家園林裏2000餘年。

隨著人們山水審美觀念的萌芽和確立，天人合一、君子比德和神仙崇拜思想的産生促進了中國古典園林的發展。東漢、魏晉南北朝是中國園林發展中一個承前啟後的轉折時期，佛教傳入、道教等思想的活躍，對這一時期的園林發展産生了較大影響。“園林”一詞開始出現，造園活動不再追求宏大的規模，而是取法自然，造園手法趨向於寫實與寫意相結合，隱逸思想得以充分體現，異彩紛呈，初步形成了皇家、私家、寺觀園林體系。

詩畫入景

在中國古典園林發展演變中，歷代文人為園林融入了詩意與畫境，文化與哲思，讓原本生活功能性與政治思想性為主導的中國古典園林，從此擁有了詩畫的意境氣質與神秘深邃的靈魂。以詩入園、因畫成景的做法在唐代已漸成熟。至明清時期，園林形式更加豐富，造園技藝更加成熟。

園林的設計者與造園者，利用各種多樣的造園置景手法，讓中國古典園林達到了小中見大，以少見多，移天縮地，動靜皆宜，呈現出雖由人作、宛若天開的完美狀態。

為了讓園林中的空間層次感更加通透與深遠，便有了透景與借景的巧妙運用。透景是在園林墻壁上開窗或開門，利用墻壁上開鑿的各種形狀的門窗，使園林景觀有了空間區隔，隔而不斷，視野通透，增加景深的效果。其中門窗與墻壁的大小比例還是非常重要的。

透景的手法，增強了園林景深的通透感。而借景手法，使園林的景深更加地深遠遼闊。

皇家園林頤和園中就有經典的借景。站在頤和園昆明湖東岸向西望去，最近的景觀就是昆明湖中的西堤，由六座風格迥異的石橋相連的西堤，作為近處借景；西堤之外玉泉山的山體與塔影，是中處借景；遠處連綿不斷的西山山脈就是遠借。不同距離的借景，形成了不同層次的景觀線，使觀者的視野由近及遠，慢慢鋪陳開來，像極了徐徐打開的立體山水畫卷。所以當年江南才子文徵明來此遊玩，寫下了“十里青山行畫裏，雙飛白鳥似江南”的詩句。

園林中的各類景觀通過不同的造景手法打造完美，但中國古典園林中的景觀是不會讓觀者一眼看盡的。設計者常常會在入口處設置障礙，阻擋觀者的視線，讓觀者必須繞過這道障礙，才能慢慢欣賞到滿園景色，起到了曲徑通幽、峰迴路轉、柳暗花明的引領作用，這就是先抑後揚的園林障景設置。

文采化園

如果説山水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骨骼與血液，那詩畫就是它的氣質與韻味，中國傳統文化思想就是中國古典園林的靈魂。園林中的匾額題字楹聯是最能體現中國傳統文化精髓的地方。

蘇州拙政園的名字來自於晉朝著名文人潘岳的《閒居賦》中“此亦拙者之為政也”這一句。“拙政”二字深刻反映出園主人明朝御史王獻臣官場失意、回歸故里、種樹養花、澆園種菜、無心朝政的心態。拙政園中有一建築名為與誰同坐軒，此軒的名字來自於蘇軾的 《點絳唇》，“閒倚胡床，庾公樓外峰千朵。與誰同坐，明月清風我”。

蘇州網師園的名字與拙政園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網師園名字有漁隱之意，與退居園中、澆花種樹的拙政都有隱居園林的意思。網師園中有清代鄭板橋為濯纓水閣寫的一副對聯“曾三顏四，禹寸陶分”。“曾”指的是孔子弟子曾參。他説過：“吾日三省我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意思是每日反省自己的忠心、守信、復習三個方面，此為“曾三”。“顏”為孔子弟子顏回，他有“四勿”，即“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這是禮儀方面要求，故稱“顏四”。“禹寸”是指古代聖王大禹珍惜每一寸光陰，出自《淮南子》：“大聖大責尺壁，而重寸之陰”。“陶”是指東晉時期學者陶侃，他曾説過：“大禹聖者，乃惜寸陰，至於眾人，當惜分陰。”讓人們珍惜每一分時光，故稱“陶分”。這幅對聯極短，但內涵極豐，意在讓人修身養性，克己自律；珍惜時光，發奮圖強。

蘇州名園滄浪亭的名字出自《孟子·離婁》所載的孺子歌“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滄浪之水的含義是説君子處世，遇治則仕，遇亂則隱。同時也警示世人，你若是清水，他人就用你來正衣冠；你若自棄做了濁水，旁人就拿你來洗腳，有著提醒世人自清自愛的寓意。滄浪亭上的對聯也有故事。滄浪亭的兩根石柱上題有“清風明月本無價，近水遠山皆有情”的楹聯一對。從字面解釋是描寫滄浪亭中的借景元素，清風明月近水遠山都是可以借到園中的景色。但這兩句還有其來由的，上聯出自於北宋歐陽修《滄浪亭》詩：“清風明月本無價，可惜只賣四萬錢（滄浪亭處本為孫承佑的別墅，蘇舜欽花四萬錢買下，臨水築滄浪亭）。”下聯出於蘇舜欽《過蘇州》詩句 “綠楊白鷺俱自得，近水遠山皆有情”。楹聯不僅敘説了滄浪亭的建亭過程，也寫盡了滄浪亭情景交融的風月山水，使人感悟到熱愛自然、順應自然，與自然在情感上親和的環境保護理念。

中國古典園林是由山石作骨骼，流水作血液，林木作毛髮，建築為服飾，詩畫為氣質，文化為靈魂的天人合一的人工自然，雖由人作，宛若天開。中國古典園林不僅被稱為世界園林之母，更是我們的完美理想家園。

 

 

 

傳統園林按地域可分為北方園林、江南園林、嶺南園林，三大園林流派各具風格。北方園林以皇家園林為代表，氣勢恢宏，富麗堂皇，移天縮地，無所不包。江南園林溫婉清秀，精巧別致，文心雅性，小中見大。嶺南園林地處中國大陸最南方的沿海地帶，獨特的地理環境與氣候造就了其特立獨行的性格。

 

小巧別致的余蔭山房

關鍵詞：融匯

廣州番禺的余蔭山房是嶺南園林的經典代表。余蔭山房，又稱“余蔭園”，建成于清同治六年，與清暉園、可園、梁園一道合稱為嶺南四大園林。“藏而不露”“縮龍成寸”是余蔭山房的佈局特點。余蔭山房有亭、臺、樓、閣、堂、軒、橋梁、廊堤、石山、碧水，園林所需的元素全部具備，建築極具特色。深柳堂是整個園林的主體建築。

余蔭山房的造園之妙在於通過回廊、花窗、影壁的巧妙借景，造就了園中有園、景外有景的絕妙效果，使得小小園中的景致更加深幽廣邃。而且它在以模倣自然山水為特色的中國古典園林中，融入不少來自西方的建築元素。

最初的園主人鄔彬是清朝舉人，其兩個兒子也為舉人出身，被稱為“一門三舉人，父子同登科”。鄔彬在北京為官多年，已經習慣了北京四季分明的季節變化，告老還鄉回到祖籍廣州，利用先人留下的祖産之地，打造了余蔭山房。鄔彬為了緬懷自己在京為官多年、看慣了北方風景的情懷，利用一扇從西洋傳來的滿洲花窗，使自己透過不同顏色的花窗，就能一窗看盡四季景色。園中“夾墻竹翠”“虹橋印月”“深柳藏珍”被稱為余蔭山房三大奇景。石雕、磚雕、灰雕、木雕是余蔭山房中的四絕。“餘地三弓紅雨足，蔭天一角綠雲深”是余蔭山房的入口處對聯，這副對聯也高度概括了這座小巧別致的嶺南園林所獨具的景觀特色。

 

 

堆山疊石的獅子林

關鍵詞：有趣

江南園林甲天下，蘇州園林甲江南。精巧別致富有文人氣息的江南園林，因佔盡天時地利人和，獨具風韻，使人流連忘返。據説當年乾隆皇帝六下江南，六次去往蘇州獅子林遊賞，並分別在皇家園林圓明園與避暑山莊內倣建獅子林景觀，可見他對獅子林的偏愛至深。是什麼讓乾隆皇帝對於蘇州獅子林情有獨鍾呢？

獅子林是蘇州四大名園之一，但最初的時候獅子林並不是一座園林，而是一座佛寺。元代高僧天如禪師來蘇州講經，擁戴其的眾弟子們為禪師購置房産，修建禪寺，因寺內竹林中有很多假山石很像獅子，又因天如禪師得法于天目山獅子岩，亦因佛經中有“獅子吼”一詞，故命名為獅子林寺。明朝的大書畫家倪瓚途徑蘇州，參與過獅子林由寺改建園林的造園設計，並題詩作畫。1917年上海顏料巨商貝潤生購得獅子林，並加以修整，建築大師貝聿銘小時候就是在獅子林長大的。現在的獅子林共分為祠堂、住宅、庭園三部分。如今的入口便是當時的貝氏宗祠，住宅區以燕譽堂為代表，也是全園的主廳，是當時主人宴客之所。獅子林水池岸邊有石舫一座，也稱為旱船或不係舟，舫身共設有鑲滿彩色玻璃花窗86扇，裝飾紋樣也融入了西洋風格。

獅子林最富盛名的就是園中的假山疊石。傳統園林中山水是園林組成的最重要元素，堆山理水也是打造園林的重中之重。獅子林將園林中的堆山疊石技藝推向了高潮。獅子林的假山，通過模擬與佛教故事有關的人體、獅形、獸像等，喻佛理于其中，以達到渲染佛教氣氛之目的。它的山洞作法也不完全是以自然山洞為藍本，而是採用迷宮式作法，園東部疊山全部用湖石堆砌，並以佛經獅子座為擬態造型，進行抽象與誇張。假山群分為上中下3個層次，共設有9條路線，21個洞口，橫向極盡迂迴曲折，豎向力求迴環起伏。園內水體聚中有分。聚合型的主體水池中心有亭佇立，曲橋連亭。在園西假山深處，山石做懸崖狀。一股清泉經湖石三疊，奔瀉而下，形成了蘇州古典園林引人注目的人造瀑布。園中水景豐富，溪澗泉流，迂迴于洞壑峰巒之間，隱約于林木之中，藏尾于山石洞穴。

獅子林的一切都不會讓你一眼看穿、一下看盡。獅子林是精巧的，是別致的，是有趣的，是值得玩味的。

 

 

萬園之園的圓明園

關鍵詞：偉大

如果只能選擇兩個園林作為世界園林的代表，那西方園林代表一定是法國的凡爾賽宮苑，代表東方的一定是中國的圓明園。凡爾賽宮苑是西方理性藝術的經典代表，圓明園代表了夢幻東方藝術的感性與不可思議。圓明園不僅屬於東方，它還兼蓄西方藝術風格，是集東西方藝術精華于一體的萬園之園。

從1707年至1860年的150多年間，圓明園從未停止過修建、擴建、增建工程。清朝的7位皇帝都與圓明園有直接關係，其中的嘉慶皇帝與咸豐皇帝出生於圓明園，雍正皇帝與道光皇帝病逝于圓明園。康雍乾三位盛世帝王同聚一堂的一次聚會就是在圓明園中的鏤月開雲，12歲的弘歷在此得到爺爺的垂愛。就連大名鼎鼎的慈禧老佛爺也是在圓明園天地一家春中得到寵幸的，致使她一生都不能忘記圓明園。

偉大的圓明園不僅來自它對於中國歷史的影響，也來自它的博大精深。圓明園最盛期是由圓明園、長春園、綺春園、熙春園、春熙院五個大小不一風格迥異的園林組合而成的，現在的圓明園剩下圓明園、長春園、綺春園，合稱圓明三園，簡稱圓明園。圓明園佔地5200余畝，共有100多處景點，並在園內倣建當時風景名勝多處，圓明園內不僅可以看到類似杭州西湖景致，揚州，蘇州，鎮江等江南諸多名景，還能欣賞到神話傳説中的景觀。圓明園中的核心景區是九州清晏，九處不同的島嶼，景致不同名稱不一，代表了禹貢九州、天下一統，並且按照九宮八卦的佈局來排列。

圓明園的地理最高點叫做紫碧山房，位於西北方，以象徵中華西北部的萬山之祖——崑崙山。圓明園的水系均西北流入，東南流出，以象徵中華版圖西北高東南低的地理水文形勢。最大的水面叫作福海，位於東南側，以象征東海。圓明園正殿後面有多根5米多高筍石堆砌而成的假山 ，叫做壽山，從而形成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的意象表達。圓明園整體佈局分為西中東三路，三路的建築景觀分別體現佛教、儒家、道教思想。圓明園中的長春園內還打造了中西合璧的西洋樓景觀，充分體現了圓明園兼蓄並包、有容乃大的胸懷氣魄。圓明園的定義是平地挖湖堆山集錦式的大型綜合園林。圓明園更是集合中華園林所有建築風格藝術形式于一體，融匯天下所有美景于一身的萬園之園。圓明園是個偉大的存在，它的偉大就在於它遠遠超出了人類的想像。